☆50.陶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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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義
淩晨六點，陶義從夢中驚醒。
她睜大眼睛，凝視著雪白的天花板，劇烈的喘息，身上全是細密的汗，耳邊是救護車的鳴笛聲，搶救室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，還有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。
六點半正好是查房時間，顧西宴帶著幾位實習醫生走進來，問她: “今天醒這麽早，昨晚睡得好嗎”
陶義倚靠在床頭，神情厭倦，頭也偏向另一邊，不想搭理他的樣子。
顧西宴仍然耐心詢問: “有做噩夢嗎”
陶義沒吭聲。
顧西宴笑了笑: “還是說想起什麽了”
陶義終於轉過臉，以一種極冷漠的口吻開口反問: “阿遲在哪”
顧西宴臉上笑意斂起: “……陶義。”
“他在哪”
“……”
“你說啊，你告訴我，”她突然尖銳喊叫起來: “你告訴我，你告訴我他還活著對嗎”
顧西宴擡眼，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壓抑的痛苦，他突然感覺到慌亂: “陶義，對不起。”
“我那麽相信你，你為什麽要騙我，如果知道你是為了把我喚醒，我不可能答應你治療的，你以為自己是誰，救世主嗎你憑什麽不問我的意見，你覺得我很想醒過來嗎，我根本不想被你救，你個騙子!”
顧西宴盡量想說服她: “你的身體已經負擔不了那麽多的人格，如果我不強行把你喚醒，你會死的。”
“就讓我去死啊，讓我去死好了，我不想被你救!”陶義嘶啞著喊: “你覺得我會感激你嗎，不可能，我恨你，我恨死你了，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，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，為什麽，我不想清醒過來!”
一股酸澀湧上心頭。
“對不起，我不該騙你，可我從不覺得救你是錯的，或許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真相，你應該更能接受……”
“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什麽真相，我不想知道啊，為什麽一定要讓我知道真相，為什麽你把我的阿遲還給我，求你了，還給我吧!”
陶義掀開被子下床，因腿軟差點跌倒被顧西宴扶穩，她盯著他的眼，多麽熟悉的一雙眼睛，可是這卻不是她的阿遲，她要去找回她的阿遲。
“你幫我催眠好不好，讓我回去，求你了讓我回去吧，我不想當陶義了，我想回去當孟聽雪，讓我回去，你幫幫我吧。”
“你回不去的，”顧西宴擰眉: “你現在是一個完整的整體，你就是孟聽雪，也是陶義。”
“你騙我，如果我是孟聽雪，我的阿遲在哪裏啊，他怎麽舍得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，他怎麽忍心，他說過會永遠和我在一起，可我把他弄丟了，我得回去找他。”
陶義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，看得人心疼，顧西宴扶著她坐在床邊: “陶義，我是你的心理醫生，也是阿遲的親哥哥。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們好，可是沒有人可以一直活在夢裏的，總會一天你要面對現實。”
“你想想這些年你的爸媽，他們忍心看你這樣嗎還有你的朋友嘉瑜，你並非一無所有，你有很多很多愛你的人，你想想他們。我不想勸你堅強，可是我們都該想想活著的人不是嗎我們都往前走吧。”
她楞怔地呆坐著，像具沒有了靈魂的屍體。
“陶義……”顧西宴喚她: “你看著我，陶義。”
“你還記得阿遲最後和你說的話嗎，他說希望你健康的活著，你這樣他會難過的。”
她聽不進去，一直搖頭，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聽。
顧西宴的視線落在她左手還未完全褪疤的紋身，他小聲問她: “這是什麽”
陶義像個受驚的小鹿，警惕地把自己的左手藏起來，她不要給他看，他是騙子，他是壞人。
顧西宴自然明白她在想什麽，她已經不再信任他了。他的聲音很輕，聽得很難過: “我知道這是你們一起去紋的，你們約好了下輩子。”
“所以你想做什麽呢，”顧西宴: “你想去找他”
陶義沒有回答他，但她麻木的神情已經代表了她的意圖。
顧西宴清楚不能任她這樣下去，她這樣消極的心態太危險了，他狠下心，開口激她: “可你這樣折騰自己，不惜把靈魂撕碎，就為了鋪墊一場虛妄的夢，可真的還會有下輩子嗎就算有，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古話，叫……”
“魂飛魄散。”
“死了就能心想事成嗎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。”
陶義終於有了反應，她惶恐地盯著他，像在盯著一個魔鬼，全身都在顫抖地抗拒: “不要說了，你不要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!”
她突然甩開他發瘋一樣往外跑。
護士沒有攔住她，她踉踉蹌蹌地穿過醫院的走廊，似乎撞到了病人，有家屬在她身後罵她瘋子，周圍全是古古怪怪的眼神。
陶義如若不覺，拖鞋被踢掉了也不知道，光著腳跑出了住院區，四處張望: “阿遲，你在哪裏，我怎麽找不到你，你在哪裏啊”
阿遲，阿遲在哪裏。
你怎麽還不來找我!
他們都是壞人，他們都不想讓我見你。
四周景色變得扭曲，光怪陸離，天空和大地像是顛倒了過來，她失重一般頭疼眩暈地站不穩，這個世界其實也是假的吧，所以阿遲才不在，一定是這樣的。
她要怎麽才能回去啊。
她焦急的亂跑，伸手想抓住一個人問這是哪裏，可是他們都躲著她，她什麽都抓不住，人們的臉變得面目可憎，醜陋恐怖，她們像看怪物一樣看她，對她議論紛紛指指點點。
陶義突然好生氣，胸腔莫名生出一股火，為什麽這些人這樣看她，她做錯了什麽，她只是想找個人而已，她只是很想見一個人而已，她沒有傷害任何人。
她沖進人群大聲尖叫，歇斯底裏，雙目赤紅，像是一只發瘋的野狗。
所有人都在看她，這些壞人，一定是他們，他們把阿遲抓起來，她要去救他。
她拔足狂奔，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，把她面前的視線擋的嚴嚴實實。
她因慣性撞進那人的懷裏，一股熟悉的甘冽清香飄來，陶義猛的仰起頭，映入眼簾的，是個年輕英俊的男人，有深邃立體的眉眼，內雙桃花眼，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。
“阿遲。”
她控制不住心中巨大的興奮，笑得特別燦爛，午後陽光落在她的發稍，映著她光滑白皙的臉頰，美好得像是一副油畫。
“阿遲，你終於來找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回來的，你不舍的我對不對。”
顧西宴眉頭微蹙，這些天無論他去哪，他都有意識的記得戴口罩，可剛剛跑的急口罩帶子被扯斷了，他也來不及回去取新的。
他看著她盛滿愛意的眼，甚至有一瞬間不想否認。
可他也不能再騙她了。
顧西宴偏了偏臉，極其艱難的吐出幾個字: “我不是阿遲，我是你的醫生。”
陶義選擇性忽視他的話，捧著他的臉頰與她對視，她眼中燃著一團火，要將他焚燒殆盡，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，墊著腳尖，一寸寸靠近。
女生身上柑橘的香味絲絲縷縷鉆入鼻尖。
他忽然意識到，她這是想親吻他。
顧西宴心臟縮緊，拉著她的胳膊扯開一段距離: “陶義。”
陶義被他拒絕後也沒有惱，低下頭，眼中光黯淡幾分，卑微地懇求: “抱一下，只抱一下，行嗎”
她太想他了，就算是假的也好。
顧西宴發現她潛意識中明明知道他是誰，她只是在麻痹自己，不願接受。
顧西宴懊惱極了，他開始後悔，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，過早地把她喚醒，導致了她病情反噬，這樣的治療對她是一種更大的傷害。
顧西宴閉了閉眼睛，伸手把她攬進懷裏，鼻尖擦過她柔軟的發絲，令他心頭猛地一顫。
他緊緊摟住她，像是在強留一縷即將消散的亡魂。
他低聲呢喃: “陶義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了，我該怎麽才能救你。”
陶義不說話，抱著他的腰，剛剛暴躁的女生在他懷裏乖巧的像一個布偶貓。
顧西宴總覺得，不能讓她一個人待在黑暗中，不管是作為她的醫生，還是作為顧西遲的哥哥，他有責任把她拉回來，他想把她拼湊完整，告訴她逝者已逝，她還有很長的未來，應該往前去看看。
可是就算他懂那麽多的理論，他會說無數漂亮話，病人不願配合他根本無能為力。
回到病房，顧西宴幫她註射了鎮定類的藥物。
陶義躺在病床上，身體漸漸疲軟無法動彈，後來什麽都感覺不到了，閉上了雙眼。
她再一次夢到了當年的事。
顧西遲突發急性心衰，又在暴雨中淋了兩個小時，心臟感染，因外傷導致多年前手術修覆的心臟瓣膜脫落，緊急手術後在重癥病房待了近半年才稍有好轉。
他住院的這段時間，孟青州因為故意傷害罪而起訴，顧家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，周擎查到了他當年做過的事，最終被判處無期徒刑。
陶義在平穩中度過了高考，順利進入A音，顧西遲卻被迫因病休學，他從ICU出來已經是小半年以後。
病房外有一條種滿楓樹的小路，安京還未完全入秋，樹木已經先一步洋洋灑灑的飄落。
這個月是新生軍訓，陶義遲了好幾周才來醫院，她坐在床邊挑了個最大的雪梨耐心的削皮切塊餵給他，顧西遲笑著看她: “都給我了，你不要吃一點”
陶義反駁: “梨是不可以分著吃的，分梨是分離，不能分梨。”
顧西遲看著她笑。
他比以前瘦了很多，臉頰都清減下來，但精神奕奕，依然是那個發光的少年，只是話比以前少了很多。
兩人的性格像是反過來了，說話多的變成了陶義，這一會她就講完了宿舍和軍訓時發生的事，又開始炫耀她在新生迎新晚會上拉了大提琴，把視頻拿給他看。
顧西遲安靜看著，他的女孩穿著白色禮裙，變得更自信了，周身仿佛發著光，美得不可方物。
他皺了皺眉指著視頻中的男生問她: “這個男生是誰，為什麽靠你這麽近”
陶義看了眼，說實話她真不記得這是誰了，其實也沒有靠很近，主要是拍攝視角看著近，但看到他吃醋的樣子倒是挺好玩的: “我在學校很受歡迎的，你要快點好起來，不然我和他們說有男朋友了他們總不信。”
顧西遲又笑了，他笑起來很好看，她喜歡看。
“醫生說我下周就可以出院了。”
“真的啊”
“真的。”
“啊啊啊啊啊啊。”
這一刻她只想尖叫。
那時的陶義一直堅信他會好起來，因為他的心臟病是先天性的，這麽多年一直很健康，何況顧家那麽有錢，實在不行還能心臟移植，他也一直很樂觀，開玩笑說他要成為她的學弟了。
所以她從未想過，心臟衰竭是不能治愈的，只能控制，讓心臟功能衰退的趨勢得到緩解，合適的供體更是可遇不可求。
顧西遲回到學校那天，陶義開心極了，那是這半年來她笑得最開心的一天，她陪他辦理了入學，陪他去宿舍整理床鋪，貼心的送了他舍友小禮物，囑咐: “麻煩大家照顧一下我男朋友。”
收獲幾只單身狗的哀嚎聲。
孟青州入獄，顧西遲出院，他們都考上了A京的大學，學校隔著一條街，騎個共享單車就能到，她們每天都能見面，好似一切都在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，她已經追上了幸福的尾巴。
可不足半年，她們還沒來得及像普通情侶一樣去逛一次街，看一場電影。
顧西遲暈倒在宿舍又進了一次手術室，頻繁的手術加重了他的心臟負擔，醫生一周內下了兩次病危通知。
這時陶義才開始恐慌，她看著病床上的少年臉色更蒼白，有種琉璃般易碎的脆弱，透過病服的領口，她隱約可見胸口猙獰的疤痕。
他閉著眼睛淺眠，眉頭緊蹙著，像是很痛苦。
他每天清醒的時間很少，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不清的，她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，日漸衰敗。
顧西遲的母親對她有意見，每次見面都會言語挖苦，強硬地不許她來看他，所以陶義只能趁她不在時偷偷過來。
已經是晚上十點鐘。
偌大的病房只有他們兩人，靜的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。
她一步步朝他走去，癱軟在床邊，她倏地意識到，事情不會一直像她想象的那樣發展，他可能會離開這個世界，再也醒不過來。
她從未設想過這種可能，這令她極其的害怕。
到底有沒有神明，誰可以救救他。
她願意把自己的命分他一半。
把她的心臟給他也可以，什麽都可以給他……
只要可以救他。
她把額頭抵在他的手掌，咬著嘴唇，喃喃著無聲哭泣: “對不起，如果不是孟青州你根本不會這樣，你為什麽要去招惹他啊，你明明知道他是個瘋子!也不怪你，都怪我，怪我為什麽是孟青州的女兒，怪我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你，我怎麽能這麽粗心，平時經常開小差往樓下看，為什麽偏偏那天不多看一眼啊，讓你在暴雨裏淋了這麽久!”
“小兔子。”
他的聲音漂浮的不像話，仍是閉著眼睛的，像是囈語。
陶義急著擦去淚，眼睫飛快眨著，把淚水憋回去，心緒平靜下來說: “我是不是吵醒你了”
“沒有，”他睜開眼睛，想握住她的手，可惜沒有力氣，只稍微擡了擡就被她緊緊捧住，他說: “別哭。”
“我不哭，你能不能快點好起來”
顧西遲楞了半秒，並沒有立刻回答她，他的心臟自己很清楚，這半年反覆手術他不是不懂，周擎找不到合適的心臟，甚至去找了個活生生的供體，威逼利誘簽下協議。
顧西遲覺得她快被他折磨瘋了，這半年周圍人都因他過得極其痛苦，他甚至開玩笑說: “何必這麽麻煩，你這麽想讓我活著，直接讓我哥給我捐算了，沒有人比他與我配型更成功了。”
周擎不可思議看他: “你瘋了吧，他是你哥，是捐心臟不是捐別的。”
顧西遲: “您也知道是心臟，那個孩子也是別人的哥哥。”
周擎: “那個孩子得了尿毒癥，本來就活不長了。”
顧西遲氣息有些弱: “尿毒癥後期病人的心臟根本不能用於移植，我知道您在想什麽，您這算殺人。”
周擎偏頭抹淚，她不是不知道，但她沒有辦法了，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辦法: “那個孩子一家已經為治病傾家蕩產，這份協議可以讓他家人後半輩子衣食無憂，這還不夠嗎”
或許金錢真的可以買命。
周擎想，如果有報應，她願意承擔所有懲罰，她只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活下來，無論什麽樣的代價。
顧西遲好長時間沒有說話，安靜的只有他並不規律的心跳聲，像是壞掉的機器，隨時會停止轉動。
陶義的手掌緊了緊，心慌地懇求他: “不要走，答應我你會好起來的，求你了。”
“陶義，你要好好生活。”
這句像是告別一樣的話令她心臟像被挖了一塊，傳來愈來愈劇烈的疼痛，她可能也有心臟病了，不然怎麽能這麽痛。
陶義的緊繃的情緒在一瞬間崩潰。
“我沒法好好生活，顧西遲你知道的，我一個人不可以，我又笨又傻，我總是被騙還會被欺負，沒有你我什麽都做不好，顧西遲你不能拋棄我，你真的忍心拋下我嗎你要我一個人怎麽辦，我要怎麽辦”
顧西遲從來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，但凡有希望他都不會說這樣的話，即使一年內做了多次開胸手術他都沒有喊過一次疼，可現在感受著她滾燙的淚水流入指縫，他真的好痛苦，他又該怎麽辦呢。
他也不甘心的，又怎麽舍的，他想活，再痛也想活下來，可是他真的還有機會嗎。
“怎麽辦，小兔子，我真的放心不下你。”
“如果可以，我也想再陪你一段路，即使是這樣茍延殘喘的身體，也想陪你再久一點……”
陶義哭得泣不成聲，她緊緊抓著他的手，生怕下一秒他就不見了，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能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。
她哭到喘不上氣來，最後被醫生硬生生拉開。
顧西遲心臟驟停，再一次被推進搶救室。
擱著玻璃窗，她看著白色病床上的少年，被各種冰涼的儀器擺弄，身體上下起伏，卻沒有一絲反應，像是一個破碎的布娃娃。
聽到顧西遲搶救無效死亡時，陶義感覺自己渾身的器官都停止了運轉。
她無法相信，她根本就不相信。
這是假的，都在騙她，所有人都在騙她。
他才十九歲，剛剛上大學，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麽可能就結束了。
她們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，他完沒還成自己的夢想，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啊!他們說過要去旅游的。
會不會這只是一場夢，等夢醒了阿遲就會再出現在她眼前，就算不出現也沒關系，生她氣也沒關系，再也不見她也沒關系。
對，這一定是一場夢。
陶義在一片混沌中踏上了醫院的頂樓，身後是好多人的哭泣聲，辱罵聲，指責聲，但她已經不在乎了。
今天沒有陽光，烏雲密布，她的世界再不會有陽光。
顧西遲說她是他的月亮，可是月亮是沒有辦法單獨發光的，她只會在太陽下才能熠熠生輝。
就這樣吧，她要去找他了。
她心灰意冷地跨過了圍欄，千鈞一發之際她聽到身後有個少年低啞的聲音響起: “小丫頭。”
陶義楞了下，四周查看卻沒有發現任何人: “你是誰”
少年嗤了聲: “膽小鬼，你想死問過我了嗎”
陶義: “你是誰，不要和我裝神弄鬼。”
少年: “一邊去，把身體交給我。”
她不知道說話是的誰，但她累了，那就交給他吧。
她任由神思漸漸沈潛，另一個思維出現主導了她的身體。
直到很久後她才知道那個聲音是麥迪，是她自己出現救了自己。
她修改了自己的記憶，創造了另一個自己——孟聽雪。
孟聽雪自幼在兒童福利院長大，沒有被爸爸媽媽收養，她只是個可憐的孤兒，沒有人愛她，但她也不會再給爸爸媽媽帶來任何麻煩，不會再讓他們操心。
她和顧西遲分手了，以極其惡劣的方式，她把自己這二十年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都對他說了，狠狠傷了他心，令他一怒之下出國讀書，這樣他就不會遇到孟青州，他會好好活著。
但顧西遲無論在哪裏都是最優秀的，即使在國外也闖蕩出了一番天地，他學著自己喜歡的專業，大學開始創業，畢業三年就成了游戲公司CEO，妥妥的商業精英，令同輩人望塵莫及。
兩人本應在平行線上過完自己的一生，可忽然某一天，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預期。
孟聽雪去了顧西遲的公司上班，陰差陽錯潑了他一杯咖啡，自見面起兩人就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即使誤會沒有解開，他還是一直愛著她。
他們互相吸引，相愛，結婚，度蜜月。
他們那麽幸福，未來會更幸福才是。
可是突然一天，有人打碎了這場夢，告訴了她殘忍的真相，告訴她應該堅強，應該面對現實，她為什麽要去面對現實，什麽是現實什麽又是虛妄，她堅信的就應該是現實。
陶義開始不願意醒來，她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，嘴唇幹裂，整個人毫無生機，無論誰叫都沒有任何反應。
醫生檢查過她的身體機能沒有任何問題，她卻像個植物人一樣，潛意識中不願醒來。
易文晴守在她的病床前，也憂慮地吃不下飯，每天以淚洗面。
顧西宴更加自責，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那天的那番話刺激到了她，所以她才不願醒來。
陶義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霧，四周白茫茫一片，看不清來路也不知往哪裏走，莽莽撞撞地似乎永無盡頭。
她在迷霧中走了很久很久，久到筋疲力盡，口幹舌燥，可她隱隱覺得有人在等她，就算再累她也要走。
不知過去多久，前方有光出現，眼前的世界像曝光過度的照片，她加快速度，終於剝開層層霧氣，看到了盡頭的男人，是二十六歲的顧西遲。
他穿白色西裝，五官精致耀眼，寬闊的背脊在繚繞霧色中依然挺拔，他懷抱大捧紅玫瑰站在迷霧的盡頭，對她微微一笑，緩步走來。
他來接她了。
陶義如釋重負的笑了，遲了這麽多年她終於可以去找他了，她朝他跑過去，聽到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喚她: “小雪。”
他叫她小雪。
太好了，她回來了，她依然是他的孟聽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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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有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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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六點，陶義從夢中驚醒。
她睜大眼睛，凝視著雪白的天花板，劇烈的喘息，身上全是細密的汗，耳邊是救護車的鳴笛聲，搶救室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，還有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。
六點半正好是查房時間，顧西宴帶著幾位實習醫生走進來，問她: “今天醒這麽早，昨晚睡得好嗎”
陶義倚靠在床頭，神情厭倦，頭也偏向另一邊，不想搭理他的樣子。
顧西宴仍然耐心詢問: “有做噩夢嗎”
陶義沒吭聲。
顧西宴笑了笑: “還是說想起什麽了”
陶義終於轉過臉，以一種極冷漠的口吻開口反問: “阿遲在哪”
顧西宴臉上笑意斂起: “……陶義。”
“他在哪”
“……”
“你說啊，你告訴我，”她突然尖銳喊叫起來: “你告訴我，你告訴我他還活著對嗎”
顧西宴擡眼，清晰的看到了她眼中壓抑的痛苦，他突然感覺到慌亂: “陶義，對不起。”
“我那麽相信你，你為什麽要騙我，如果知道你是為了把我喚醒，我不可能答應你治療的，你以為自己是誰，救世主嗎你憑什麽不問我的意見，你覺得我很想醒過來嗎，我根本不想被你救，你個騙子!”
顧西宴盡量想說服她: “你的身體已經負擔不了那麽多的人格，如果我不強行把你喚醒，你會死的。”
“就讓我去死啊，讓我去死好了，我不想被你救!”陶義嘶啞著喊: “你覺得我會感激你嗎，不可能，我恨你，我恨死你了，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，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，為什麽，我不想清醒過來!”
一股酸澀湧上心頭。
“對不起，我不該騙你，可我從不覺得救你是錯的，或許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真相，你應該更能接受……”
“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什麽真相，我不想知道啊，為什麽一定要讓我知道真相，為什麽你把我的阿遲還給我，求你了，還給我吧!”
陶義掀開被子下床，因腿軟差點跌倒被顧西宴扶穩，她盯著他的眼，多麽熟悉的一雙眼睛，可是這卻不是她的阿遲，她要去找回她的阿遲。
“你幫我催眠好不好，讓我回去，求你了讓我回去吧，我不想當陶義了，我想回去當孟聽雪，讓我回去，你幫幫我吧。”
“你回不去的，”顧西宴擰眉: “你現在是一個完整的整體，你就是孟聽雪，也是陶義。”
“你騙我，如果我是孟聽雪，我的阿遲在哪裏啊，他怎麽舍得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，他怎麽忍心，他說過會永遠和我在一起，可我把他弄丟了，我得回去找他。”
陶義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，看得人心疼，顧西宴扶著她坐在床邊: “陶義，我是你的心理醫生，也是阿遲的親哥哥。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們好，可是沒有人可以一直活在夢裏的，總會一天你要面對現實。”
“你想想這些年你的爸媽，他們忍心看你這樣嗎還有你的朋友嘉瑜，你並非一無所有，你有很多很多愛你的人，你想想他們。我不想勸你堅強，可是我們都該想想活著的人不是嗎我們都往前走吧。”
她楞怔地呆坐著，像具沒有了靈魂的屍體。
“陶義……”顧西宴喚她: “你看著我，陶義。”
“你還記得阿遲最後和你說的話嗎，他說希望你健康的活著，你這樣他會難過的。”
她聽不進去，一直搖頭，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聽。
顧西宴的視線落在她左手還未完全褪疤的紋身，他小聲問她: “這是什麽”
陶義像個受驚的小鹿，警惕地把自己的左手藏起來，她不要給他看，他是騙子，他是壞人。
顧西宴自然明白她在想什麽，她已經不再信任他了。他的聲音很輕，聽得很難過: “我知道這是你們一起去紋的，你們約好了下輩子。”
“所以你想做什麽呢，”顧西宴: “你想去找他”
陶義沒有回答他，但她麻木的神情已經代表了她的意圖。
顧西宴清楚不能任她這樣下去，她這樣消極的心態太危險了，他狠下心，開口激她: “可你這樣折騰自己，不惜把靈魂撕碎，就為了鋪墊一場虛妄的夢，可真的還會有下輩子嗎就算有，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古話，叫……”
“魂飛魄散。”
“死了就能心想事成嗎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。”
陶義終於有了反應，她惶恐地盯著他，像在盯著一個魔鬼，全身都在顫抖地抗拒: “不要說了，你不要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!”
她突然甩開他發瘋一樣往外跑。
護士沒有攔住她，她踉踉蹌蹌地穿過醫院的走廊，似乎撞到了病人，有家屬在她身後罵她瘋子，周圍全是古古怪怪的眼神。
陶義如若不覺，拖鞋被踢掉了也不知道，光著腳跑出了住院區，四處張望: “阿遲，你在哪裏，我怎麽找不到你，你在哪裏啊”
阿遲，阿遲在哪裏。
你怎麽還不來找我!
他們都是壞人，他們都不想讓我見你。
四周景色變得扭曲，光怪陸離，天空和大地像是顛倒了過來，她失重一般頭疼眩暈地站不穩，這個世界其實也是假的吧，所以阿遲才不在，一定是這樣的。
她要怎麽才能回去啊。
她焦急的亂跑，伸手想抓住一個人問這是哪裏，可是他們都躲著她，她什麽都抓不住，人們的臉變得面目可憎，醜陋恐怖，她們像看怪物一樣看她，對她議論紛紛指指點點。
陶義突然好生氣，胸腔莫名生出一股火，為什麽這些人這樣看她，她做錯了什麽，她只是想找個人而已，她只是很想見一個人而已，她沒有傷害任何人。
她沖進人群大聲尖叫，歇斯底裏，雙目赤紅，像是一只發瘋的野狗。
所有人都在看她，這些壞人，一定是他們，他們把阿遲抓起來，她要去救他。
她拔足狂奔，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，把她面前的視線擋的嚴嚴實實。
她因慣性撞進那人的懷裏，一股熟悉的甘冽清香飄來，陶義猛的仰起頭，映入眼簾的，是個年輕英俊的男人，有深邃立體的眉眼，內雙桃花眼，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。
“阿遲。”
她控制不住心中巨大的興奮，笑得特別燦爛，午後陽光落在她的發稍，映著她光滑白皙的臉頰，美好得像是一副油畫。
“阿遲，你終於來找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回來的，你不舍的我對不對。”
顧西宴眉頭微蹙，這些天無論他去哪，他都有意識的記得戴口罩，可剛剛跑的急口罩帶子被扯斷了，他也來不及回去取新的。
他看著她盛滿愛意的眼，甚至有一瞬間不想否認。
可他也不能再騙她了。
顧西宴偏了偏臉，極其艱難的吐出幾個字: “我不是阿遲，我是你的醫生。”
陶義選擇性忽視他的話，捧著他的臉頰與她對視，她眼中燃著一團火，要將他焚燒殆盡，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，墊著腳尖，一寸寸靠近。
女生身上柑橘的香味絲絲縷縷鉆入鼻尖。
他忽然意識到，她這是想親吻他。
顧西宴心臟縮緊，拉著她的胳膊扯開一段距離: “陶義。”
陶義被他拒絕後也沒有惱，低下頭，眼中光黯淡幾分，卑微地懇求: “抱一下，只抱一下，行嗎”
她太想他了，就算是假的也好。
顧西宴發現她潛意識中明明知道他是誰，她只是在麻痹自己，不願接受。
顧西宴懊惱極了，他開始後悔，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，過早地把她喚醒，導致了她病情反噬，這樣的治療對她是一種更大的傷害。
顧西宴閉了閉眼睛，伸手把她攬進懷裏，鼻尖擦過她柔軟的發絲，令他心頭猛地一顫。
他緊緊摟住她，像是在強留一縷即將消散的亡魂。
他低聲呢喃: “陶義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了，我該怎麽才能救你。”
陶義不說話，抱著他的腰，剛剛暴躁的女生在他懷裏乖巧的像一個布偶貓。
顧西宴總覺得，不能讓她一個人待在黑暗中，不管是作為她的醫生，還是作為顧西遲的哥哥，他有責任把她拉回來，他想把她拼湊完整，告訴她逝者已逝，她還有很長的未來，應該往前去看看。
可是就算他懂那麽多的理論，他會說無數漂亮話，病人不願配合他根本無能為力。
回到病房，顧西宴幫她註射了鎮定類的藥物。
陶義躺在病床上，身體漸漸疲軟無法動彈，後來什麽都感覺不到了，閉上了雙眼。
她再一次夢到了當年的事。
顧西遲突發急性心衰，又在暴雨中淋了兩個小時，心臟感染，因外傷導致多年前手術修覆的心臟瓣膜脫落，緊急手術後在重癥病房待了近半年才稍有好轉。
他住院的這段時間，孟青州因為故意傷害罪而起訴，顧家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，周擎查到了他當年做過的事，最終被判處無期徒刑。
陶義在平穩中度過了高考，順利進入A音，顧西遲卻被迫因病休學，他從ICU出來已經是小半年以後。
病房外有一條種滿楓樹的小路，安京還未完全入秋，樹木已經先一步洋洋灑灑的飄落。
這個月是新生軍訓，陶義遲了好幾周才來醫院，她坐在床邊挑了個最大的雪梨耐心的削皮切塊餵給他，顧西遲笑著看她: “都給我了，你不要吃一點”
陶義反駁: “梨是不可以分著吃的，分梨是分離，不能分梨。”
顧西遲看著她笑。
他比以前瘦了很多，臉頰都清減下來，但精神奕奕，依然是那個發光的少年，只是話比以前少了很多。
兩人的性格像是反過來了，說話多的變成了陶義，這一會她就講完了宿舍和軍訓時發生的事，又開始炫耀她在新生迎新晚會上拉了大提琴，把視頻拿給他看。
顧西遲安靜看著，他的女孩穿著白色禮裙，變得更自信了，周身仿佛發著光，美得不可方物。
他皺了皺眉指著視頻中的男生問她: “這個男生是誰，為什麽靠你這麽近”
陶義看了眼，說實話她真不記得這是誰了，其實也沒有靠很近，主要是拍攝視角看著近，但看到他吃醋的樣子倒是挺好玩的: “我在學校很受歡迎的，你要快點好起來，不然我和他們說有男朋友了他們總不信。”
顧西遲又笑了，他笑起來很好看，她喜歡看。
“醫生說我下周就可以出院了。”
“真的啊”
“真的。”
“啊啊啊啊啊啊。”
這一刻她只想尖叫。
那時的陶義一直堅信他會好起來，因為他的心臟病是先天性的，這麽多年一直很健康，何況顧家那麽有錢，實在不行還能心臟移植，他也一直很樂觀，開玩笑說他要成為她的學弟了。
所以她從未想過，心臟衰竭是不能治愈的，只能控制，讓心臟功能衰退的趨勢得到緩解，合適的供體更是可遇不可求。
顧西遲回到學校那天，陶義開心極了，那是這半年來她笑得最開心的一天，她陪他辦理了入學，陪他去宿舍整理床鋪，貼心的送了他舍友小禮物，囑咐: “麻煩大家照顧一下我男朋友。”
收獲幾只單身狗的哀嚎聲。
孟青州入獄，顧西遲出院，他們都考上了A京的大學，學校隔著一條街，騎個共享單車就能到，她們每天都能見面，好似一切都在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，她已經追上了幸福的尾巴。
可不足半年，她們還沒來得及像普通情侶一樣去逛一次街，看一場電影。
顧西遲暈倒在宿舍又進了一次手術室，頻繁的手術加重了他的心臟負擔，醫生一周內下了兩次病危通知。
這時陶義才開始恐慌，她看著病床上的少年臉色更蒼白，有種琉璃般易碎的脆弱，透過病服的領口，她隱約可見胸口猙獰的疤痕。
他閉著眼睛淺眠，眉頭緊蹙著，像是很痛苦。
他每天清醒的時間很少，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不清的，她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，日漸衰敗。
顧西遲的母親對她有意見，每次見面都會言語挖苦，強硬地不許她來看他，所以陶義只能趁她不在時偷偷過來。
已經是晚上十點鐘。
偌大的病房只有他們兩人，靜的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。
她一步步朝他走去，癱軟在床邊，她倏地意識到，事情不會一直像她想象的那樣發展，他可能會離開這個世界，再也醒不過來。
她從未設想過這種可能，這令她極其的害怕。
到底有沒有神明，誰可以救救他。
她願意把自己的命分他一半。
把她的心臟給他也可以，什麽都可以給他……
只要可以救他。
她把額頭抵在他的手掌，咬著嘴唇，喃喃著無聲哭泣: “對不起，如果不是孟青州你根本不會這樣，你為什麽要去招惹他啊，你明明知道他是個瘋子!也不怪你，都怪我，怪我為什麽是孟青州的女兒，怪我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你，我怎麽能這麽粗心，平時經常開小差往樓下看，為什麽偏偏那天不多看一眼啊，讓你在暴雨裏淋了這麽久!”
“小兔子。”
他的聲音漂浮的不像話，仍是閉著眼睛的，像是囈語。
陶義急著擦去淚，眼睫飛快眨著，把淚水憋回去，心緒平靜下來說: “我是不是吵醒你了”
“沒有，”他睜開眼睛，想握住她的手，可惜沒有力氣，只稍微擡了擡就被她緊緊捧住，他說: “別哭。”
“我不哭，你能不能快點好起來”
顧西遲楞了半秒，並沒有立刻回答她，他的心臟自己很清楚，這半年反覆手術他不是不懂，周擎找不到合適的心臟，甚至去找了個活生生的供體，威逼利誘簽下協議。
顧西遲覺得她快被他折磨瘋了，這半年周圍人都因他過得極其痛苦，他甚至開玩笑說: “何必這麽麻煩，你這麽想讓我活著，直接讓我哥給我捐算了，沒有人比他與我配型更成功了。”
周擎不可思議看他: “你瘋了吧，他是你哥，是捐心臟不是捐別的。”
顧西遲: “您也知道是心臟，那個孩子也是別人的哥哥。”
周擎: “那個孩子得了尿毒癥，本來就活不長了。”
顧西遲氣息有些弱: “尿毒癥後期病人的心臟根本不能用於移植，我知道您在想什麽，您這算殺人。”
周擎偏頭抹淚，她不是不知道，但她沒有辦法了，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辦法: “那個孩子一家已經為治病傾家蕩產，這份協議可以讓他家人後半輩子衣食無憂，這還不夠嗎”
或許金錢真的可以買命。
周擎想，如果有報應，她願意承擔所有懲罰，她只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活下來，無論什麽樣的代價。
顧西遲好長時間沒有說話，安靜的只有他並不規律的心跳聲，像是壞掉的機器，隨時會停止轉動。
陶義的手掌緊了緊，心慌地懇求他: “不要走，答應我你會好起來的，求你了。”
“陶義，你要好好生活。”
這句像是告別一樣的話令她心臟像被挖了一塊，傳來愈來愈劇烈的疼痛，她可能也有心臟病了，不然怎麽能這麽痛。
陶義的緊繃的情緒在一瞬間崩潰。
“我沒法好好生活，顧西遲你知道的，我一個人不可以，我又笨又傻，我總是被騙還會被欺負，沒有你我什麽都做不好，顧西遲你不能拋棄我，你真的忍心拋下我嗎你要我一個人怎麽辦，我要怎麽辦”
顧西遲從來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，但凡有希望他都不會說這樣的話，即使一年內做了多次開胸手術他都沒有喊過一次疼，可現在感受著她滾燙的淚水流入指縫，他真的好痛苦，他又該怎麽辦呢。
他也不甘心的，又怎麽舍的，他想活，再痛也想活下來，可是他真的還有機會嗎。
“怎麽辦，小兔子，我真的放心不下你。”
“如果可以，我也想再陪你一段路，即使是這樣茍延殘喘的身體，也想陪你再久一點……”
陶義哭得泣不成聲，她緊緊抓著他的手，生怕下一秒他就不見了，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能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。
她哭到喘不上氣來，最後被醫生硬生生拉開。
顧西遲心臟驟停，再一次被推進搶救室。
擱著玻璃窗，她看著白色病床上的少年，被各種冰涼的儀器擺弄，身體上下起伏，卻沒有一絲反應，像是一個破碎的布娃娃。
聽到顧西遲搶救無效死亡時，陶義感覺自己渾身的器官都停止了運轉。
她無法相信，她根本就不相信。
這是假的，都在騙她，所有人都在騙她。
他才十九歲，剛剛上大學，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麽可能就結束了。
她們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，他完沒還成自己的夢想，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啊!他們說過要去旅游的。
會不會這只是一場夢，等夢醒了阿遲就會再出現在她眼前，就算不出現也沒關系，生她氣也沒關系，再也不見她也沒關系。
對，這一定是一場夢。
陶義在一片混沌中踏上了醫院的頂樓，身後是好多人的哭泣聲，辱罵聲，指責聲，但她已經不在乎了。
今天沒有陽光，烏雲密布，她的世界再不會有陽光。
顧西遲說她是他的月亮，可是月亮是沒有辦法單獨發光的，她只會在太陽下才能熠熠生輝。
就這樣吧，她要去找他了。
她心灰意冷地跨過了圍欄，千鈞一發之際她聽到身後有個少年低啞的聲音響起: “小丫頭。”
陶義楞了下，四周查看卻沒有發現任何人: “你是誰”
少年嗤了聲: “膽小鬼，你想死問過我了嗎”
陶義: “你是誰，不要和我裝神弄鬼。”
少年: “一邊去，把身體交給我。”
她不知道說話是的誰，但她累了，那就交給他吧。
她任由神思漸漸沈潛，另一個思維出現主導了她的身體。
直到很久後她才知道那個聲音是麥迪，是她自己出現救了自己。
她修改了自己的記憶，創造了另一個自己——孟聽雪。
孟聽雪自幼在兒童福利院長大，沒有被爸爸媽媽收養，她只是個可憐的孤兒，沒有人愛她，但她也不會再給爸爸媽媽帶來任何麻煩，不會再讓他們操心。
她和顧西遲分手了，以極其惡劣的方式，她把自己這二十年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都對他說了，狠狠傷了他心，令他一怒之下出國讀書，這樣他就不會遇到孟青州，他會好好活著。
但顧西遲無論在哪裏都是最優秀的，即使在國外也闖蕩出了一番天地，他學著自己喜歡的專業，大學開始創業，畢業三年就成了游戲公司CEO，妥妥的商業精英，令同輩人望塵莫及。
兩人本應在平行線上過完自己的一生，可忽然某一天，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預期。
孟聽雪去了顧西遲的公司上班，陰差陽錯潑了他一杯咖啡，自見面起兩人就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即使誤會沒有解開，他還是一直愛著她。
他們互相吸引，相愛，結婚，度蜜月。
他們那麽幸福，未來會更幸福才是。
可是突然一天，有人打碎了這場夢，告訴了她殘忍的真相，告訴她應該堅強，應該面對現實，她為什麽要去面對現實，什麽是現實什麽又是虛妄，她堅信的就應該是現實。
陶義開始不願意醒來，她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，嘴唇幹裂，整個人毫無生機，無論誰叫都沒有任何反應。
醫生檢查過她的身體機能沒有任何問題，她卻像個植物人一樣，潛意識中不願醒來。
易文晴守在她的病床前，也憂慮地吃不下飯，每天以淚洗面。
顧西宴更加自責，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那天的那番話刺激到了她，所以她才不願醒來。
陶義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霧，四周白茫茫一片，看不清來路也不知往哪裏走，莽莽撞撞地似乎永無盡頭。
她在迷霧中走了很久很久，久到筋疲力盡，口幹舌燥，可她隱隱覺得有人在等她，就算再累她也要走。
不知過去多久，前方有光出現，眼前的世界像曝光過度的照片，她加快速度，終於剝開層層霧氣，看到了盡頭的男人，是二十六歲的顧西遲。
他穿白色西裝，五官精致耀眼，寬闊的背脊在繚繞霧色中依然挺拔，他懷抱大捧紅玫瑰站在迷霧的盡頭，對她微微一笑，緩步走來。
他來接她了。
陶義如釋重負的笑了，遲了這麽多年她終於可以去找他了，她朝他跑過去，聽到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喚她: “小雪。”
他叫她小雪。
太好了，她回來了，她依然是他的孟聽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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